秃笔钝刀抒胸臆

— 马宏明漫赏章光恺先生书法篆刻

我省已故著名画家章光恺先生以其浑厚华滋的山水,神情并茂的人物而名振艺林。周韶华,吴冠中等见到先生画作无不拍案称奇。吴冠中先生曾说,如今后给章先生出版画集,他定然为之作序。 1994 年由上海文史集邮研究会发行,史树青先生题签的《中国当代文化名人》系列之《章光恺从艺四十周年》中,对光恺先生的艺术成就有较高的评价。而在 2002 年夏贵州省博物馆举办的《章光恺遗作展》暨座谈会上,人们对光恺先生的人品,画品作了深切的追思。王振中先生说“我走遍大江南北,还很少见到如此功力深厚,意境高远的画家。他的画已达大师之境”。而大家与名家的差别在于大家不囿于技巧,大家更注重意境,抒情与传统精神的内核,光恺先生集才华,学养,天赋于一身。形而下者为技,形而上者为道。 光恺先生便是人道之境的大家。

光恺先生一生坎坷,命运多舛,在历次运动中都曾受到冲击,下放贵州兴仁农村,在那里自己建房,种地甚至自己为妻子接生小孩,经历过几次失子之痛。 自到 70 年代初回到贵阳后还拉板车,扎花圈,扫街,先生的前半生总是在贫困交加的生活道路上苦苦挣扎着,与不幸的命运抗争者。直到 80 年代后由于先生具有超群的才华,被聘省文化史馆任谝辑。落实政策后,到文物商店工作,

生活才略有好转。但无论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,他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对学问的追求,绘画的痴迷,只有在集中精力创作时才能使他暂时忘掉生活的无奈,愤闷,幸酸。而寄情山水,游心翰墨。以颜回那种贫而不改其志的态度。对之进行探索。将心中的不平倾注于笔端。光恺先生涉猎广博,堪称杂家, 于诗文,书,画,印,古文字,金石,考证,画理,画史,鉴定,器物,乡邦掌故等无不精通,而在先生的晚年,他以更少见的求知欲望自学电脑,外语,他是贵州现代画家中罕有的学者型画家。

先生晚年,笔者与他请教最多,基本每周六或周日下午我都会到他家中聆听教诲。十余年的时间,使笔者受益良多,终身不忘,是时因我正醉心于书法篆刻与古文字的学习,时常向先生求教,在频繁的接触中,使我知道了不少其学书治印的经历,今列一二,以作追忆。

光恺先生作书作画多追求浑朴古拙,挥洒淋漓的气势,见其创作随心所欲,于臻无法之法的忘我之境。因为先生“爱画入骨髓”(先生印语)而在绘画上用力甚笃,其书线条与形式都颇具画意。注意线条的质与韵。所谓质体现出线条的力量感,厚重感,韵则体现出其流动感,韵律感及章法布局上参差历落,跌宕起伏的美感。先生之书随意萧散,是点型的画家字,同时亦透出意境深邃空灵的学者笔意,这恰与先生学者型画家的身份不谋而合。先生曾于古文字有深入的研究,发表了不少独到见解的论文,因而先生的那种钟鼎铭文,高古而凝重有较强的画意,又具较高的学术价值。他曾对我说,“写篆书亦要注意线条的粗细,

纵横的呼应,大小的搭配,整幅的气势,要写出渴骥奔泉的气势来。先生往往用其篆书题画,有时也创作一些篆书作品,创作时他不恪守一种古文字而是将一些冷僻的古文取之入书,但绝不臆造。总是书之有据,又浑然天成。

先生的行草学书,取法宋人黄山谷,明人祝枝山,徐渭,清代黄慎等,风格极强,又很有抒情性的画家之书,中年后受许庄叔先生影响,临习章草,使其行草书收放自如,擒纵有度。在他谢世前不久留下的四张斗方便是其晚年的代表。其中有行楷,章草,今草,无论何体,都给人以出之自然,信手拈来的艺术效果。他用草书题画,与画相配,又使人感到非常和谐,相得益彰。想来与他穷一生精力致力于书画的探求,密不可分。先生曾有诗,道出书画同源及不舍追求的感悟:“画法原与书法通,毕生追之年已穷,而今挥洒差人意,秋气袭人与秋风”。

光恺先生书画之外亦善篆刻,他将深厚的古文字功夫,胸中块瑰,及多年修炼的笔情墨趣,融入了方寸之间,先生治印虽不日日抽刀,时时向石,但却因此多了一份生辣之美,他的印往往与刀代笔,达到纯任自然的写意效果。

先生长期从事文物鉴定工作,对印石品类良莠,他自然精通,我常见贵阳一些玩石,赏石,藏石的友人,拿着一些新旧佳石找先生看真伪,判优劣,定价格。他自然是此道中的行家里手。但囿于客观条件,先生自己所用印石基本是石中下品,劣品,弃石,顽石,粗石,有的甚至是文物商店所进饮食,在运输过程中,损坏而无法销售的印材。先生采取人弃我取的态度用之治印。但恰恰是这些不起眼的印石,在有意无意间造就了先生随心所欲,大气磅礴的印风,他的印章与书画一样,毫无纤巧做作的痕迹,印章中的崩裂,破损,沾连,总给人以出之意外,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,是那样的自然纯朴,他认为刻印不能“做”,要使其自然而大气,在刻印时亦需激情。他所用印章都杂乱地放在一木盒中,我曾问他何不整理,答曰“任其自由碰,使其自然”。并说清人文彭将印章放入布袋,左右摇晃的故事。他不斤斤计较于刀法的冲与切,单与双,更多的是大刀阔斧,以气为刀,以势夺人。“章光恺印”,“光恺之章”点 ? 型的汉满白文印风,满而不闷,满而不板。“老章”,“光恺”颇具急就韵味,急就而不急躁,急就中显工稳,“章光恺之印”单刀刻出,存白石遇 ? 意,“独持己见”有古玺流风,大块留红给人以回味与遐想。朱文“老而事佛 ”, “光恺之印”,“俏也不争春”等,线条硬朗而灵动,线条的断裂,更增笔断意连的缠绵。“市隐”,“老章”等印都将印文往左(右)上角压,让印面留出大量空白,使人感受到密不透风,疏可走马的意味。光恺先生还常以高古的章草人印,这是先生治印成就之巅,近来出版的《日本篆刻作品及》特邀部分,便刊出他的章草印章。章草人印往往易板滞乏力,但先生却刻得有刀有笔,灵动中寓庄严,“章光恺”,“光恺”等印皆为此中妙品。

而从光恺先生的印语看,义寓颇深,“市隐”道出先生不张扬大隐隐于朝市的一贯作风,“老而事佛”“不斋戒僧”则可窥见先生看破人世炎凉有心向佛,超然物外的人生境界,“不得意”,“一意孤行”,“抱残守缺”则可窥见先生桀骜的个性与独立不迁的艺术追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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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长注:此文原载于贵阳日报 2003 年 12 月 3 日副刊版并由马宏明先生提供给本网站。谨此致谢。

 

站长注: 马宏明先生。贵阳著名画家,篆刻家和书法家。现为贵州省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,贵阳市书法教育研究会副会长。作品散见各海内外报章杂志。